疫鬼（十六）

屋内陷进沉默，只余火油燃烧的噼啪声和饿人不安的咆哮。

明亮的火光清晰地映照出思婉的脸，那扭曲的疤痕犹如具象化的痛苦，将她千疮百孔的内心展现在众人面前。

少时识人不清，错付真心，代价实在太惨痛。

杜璟利用长史身份作恶时，陈怀玉的良心备受煎熬，可她哪里能想到，他不但迫害明州的百姓，就连枕边人都不放过。虎毒尚且不食子，他为了报复她，竟然不顾自己亲生骨肉的死活，丧心病狂地以刚出生的婴儿作为赌注，一心想将她拉进人性的阴暗漩涡。

唯一值得庆幸的是，陈怀玉足够善良，这才避免了更大的悲剧。

“后面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。我原本打算慢慢接近杜璟，徐徐图之，”思婉突然仰天大笑，眉眼间都是仇恨缓解的快意，”哈哈哈哈，没想到苍天终于开了一回眼，他居然撞上了那红灯鬼，哈哈哈哈，报应！都是他那个畜生应得的报应！”

思婉的癫狂笑声和饿人越来越躁动的嚎叫声交织着回荡在夜空，诡异得令人心惊。

李月楚心头百感交集，初见思婉时，她眉眼温柔地递给自己一壶桑葚酒，再见时，她伤怀地告诉自己有关她的过去。李月楚同情思婉的遭遇，却也敬佩她的坚韧，无论如何，她都不愿意看见思婉因为杜璟一个人渣再次毁掉自己重来的人生，她心中很难过，“思婉娘子，杜璟已经染上了饿疫，他可能都活不了多久，你又何苦再把自己搭进来。”

“叶小姐，如果是以前，杜璟一定会和其他饿人一样，痛苦而屈辱地死去，可现在不一样了。”思婉的目光一一扫过主角团，满眼的恨意和不甘，“你们都是有能耐的大人物，不怕饿鬼，有真本事在身，因为你们，就算是染上饿疫的杜璟，都比其他人活得轻松，他凭什么？叶小姐，我害怕啊！我怕你们救活了他。杜璟最擅长曲意逢迎，溜须拍马，如果你们和姚太守一样被他迷惑，我一个厨娘，还有什么机会复仇? 所以以我必须得亲眼看见他死了，我才能安心，我才能去地下见我的家人！”

沈翎嘴唇微抿，她当时只把杜璟当一个无辜的受害者，只想控制他的饿化，减轻他的痛苦，又怎么会想到这个举动是在给思婉心上添刀呢。

“四皇子殿下，”思婉朝着谢扶渊跪拜，“民妇愚昧无知，刚开始把您当作姚太守一流，所以才有所隐瞒，而今民妇相信四殿下是我大周心系黎民百姓的好皇子，还请四皇子殿下为陈婉婉，为陈怀玉，为明州被杜璟害死的无辜百姓做主！”

谢扶渊示意常庚上前扶起她，声音冷肃，“等曲陵相关事宜结束回到太守府，本皇子会查证你说的话，届时自会给所有人一个交代。”

思婉缓缓站起身，“民妇谢过四皇子殿下。”

夜已深，今夜的事情似乎已经快告一段落，然而就在众人准备离开前，少年温和有礼的声音打破再次凝滞的氛围，“且慢。思婉娘子，在下一直有个问题想请教你。”

周遭的目光落在洛观屿身上，少年眸中含笑，“低阶的树精无法化形，也没有什么法力，只能靠躯体攻击人，所以前夜在场的人，几乎都被它们用树根或是枝杈鞭打过，因而衣裳或多或少都有些类似的破损痕迹，就连我和师姐这样有法力傍身的人都不例外。”

思婉看向他，神色渐渐警惕。

洛观屿微微一笑：“但是在下见到思婉娘子时，你虽然狼狈，可衣裳却是完好无损的，不知是如何躲过攻击的？”

听完他的话，在场和树精交过手的人都开始回忆当时的情况，但那时场面紧张，压根没人注意到这种细节，不过能确定的是，他们的衣裳的确都破了。

李月楚惊讶望向洛观屿，这厮竟观察得如此仔细？

思婉声线有些不平稳：“一切承蒙大家的照顾。先有叶小姐不顾危险保护我，后得益于四皇子和沈道长的庇护，那些树精一直没有伤害我的机会。”

如此倒也说得通。

大家猜不出洛观屿的意图，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反应，却见他的笑容慢慢扩大，有种看见猎物落进陷阱的自信和狡黠，“你在撒谎。”

思婉眼中闪过一丝慌乱，但很快又故作镇定，“我不懂你的意思。”

沈翎恍惚间也意识到什么，“思婉，你太紧张了。”

他们救下时思婉，她身上就已经多了数道伤口，衣衫早就破烂。昨日，是沈翎亲自给她送去的换洗衣物。

李月楚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，洛观屿竟暗中给思婉下了个圈套，思婉神经紧绷，压根没有心思去关注那些细节，所以一步一步地被他引进了这个不起眼的陷阱里。

“思婉娘子，你如今还有所隐瞒，想必曲陵的整件事情中，还有你在乎的东西。” 洛观屿来回踱步，在乱麻中抽丝剥茧，“你家中祖母和父亲早已经入土为安，杜璟你恨之入骨，唯一能让你挂念的，想必就是院角桑树下的棺木。那棺中女童死不瞑目，生了怨气，你作为她的生母，爱她如命，却一心只想赶紧将她重新下葬，一点也不在乎这背后的原因。”

洛观屿突然看向她，目光如炬，声音笃定：“容在下大胆猜测，其实你对此早就知情，并且在替她掩饰什么。